于志强,天津中医药大学第二附属医院主任医师, 国家级名老中医,全国第四、第五、第六批名老中医学术 经验继承指导教师,全国名老中医传承工作室指导老师 之一,从事中医临床、教学、科研工作40余载,在治疗心 血管及内科疑难病证方面有丰富的临床经验及独到见 解,笔者有幸跟诊于师临证,见于师灵活运用“火郁发 之”之法,效如桴鼓,现将于师临床运用“火郁发之”医案 及经验总结如下,以期为同行提供更多临床诊疗思路 。
1 "火郁"为重要的病因病机
“火”是人体正常生理机制之一,是维持人体阴阳平 衡、脏腑协调的重要动力和物质基础,自古就有火与阳 气异名同类的说法,赵献可在《医贯》中写到:“火,阳之 体也,造化以阳为生之根,人生以火为生之门”。但若人 体内正常的“生理之火”因外感、内伤、情志不舒等原因 导致气机升降失调、气血阻滞,阳热蓄积体内郁而不发, 即为气郁,郁滞日久,则成火郁,刘完素《素问玄机原病 式》载曰:“阳热则郁 。郁,怫郁也,结滞壅塞,而气不通 畅”,此时已经成为“病理之火”,是破坏人体平衡的致病 因素,故火郁既是病理产物又是多种疾病的病因病机, 何梦瑶《医碥》提出:“百病皆生于郁”。
2 "发之"为顺应自然的重要治则
《素问 · 阴阳应象大论》言“因其轻而扬之,因其重 而减之”强调的就是治疗疾病要注重因势利导,顺应病 邪性质以驱邪外出 。叶天士《叶选医衡》曰:“发者,发越
也 。”“火郁发之”的“发 ”指的就是宣发、发散、升扬等顺 应火的特性以达到清火、散火、疏利作用的一类治法,即 “顺其性而从治之 , 使势穷则止”。张景岳在谈及治疗 “火郁”所致各类疾病时,指出应:“如发其窗,如揭其被”, 即“发之”。 国医大师李士懋曾在其书《火郁发之》[1]中 表明,“发之”即清透,有热则清,有郁则透 。火性炎上, 若治疗火郁类疾病不加思考直接“热者寒之”运用寒凉 药物,则会导致邪热郁闭于内,不仅邪无出路,反而使病 情复杂,变证诸多 。此时应运用升浮清扬之品,给邪以 出路,引邪外出 。 同时,于师强调临床遇到火热证首要 区分实火、虚火,实火当苦寒直折或火郁发之,虚火当壮 水之主 。
3 "火郁发之"为治疗火热证重要治法
“火郁发之”为《内经》五郁治法之一,从古至今各朝 各代医家对“火郁发之”均有各自的独到见解及创新发 展,临床运用广泛 。王冰最早在注《内经》时提及“发谓 汗之,令其疏散 。”王冰认为“发 ”指的是发汗法,即用麻 黄汤、荆防败毒散等解表发汗方以解在表之郁热 。朱橚 《普及方》中记载“出血者,乃发汗之一端也 。”书中认为 放血法也是“发”的一种,临床可针刺井穴、荥穴等五腧 穴以散郁结于肺胃之热 。
东汉张仲景《伤寒论》通常被认为是寒邪侵袭人体 时病机演变及辨证论治思路,但仲景强调“气机升降失 调、阳气怫郁”为伤寒重要的病因病机,故书中六经辨证
每一常用经方中均有“火郁发之”理论体现,如太阳经麻 黄汤汗而开之、阳明经栀子豉汤宣而清之、少阳经小柴 胡汤和而解之、太阴经半夏泻心汤及厥阴经乌梅丸寒热 调之、少阴经四逆散行而散之 。其中栀子豉汤清宣郁热 最能体现“火郁发之”之意,方中栀子、淡豆豉两药调畅 气机,宣郁除烦,达“清、透、疏 ”之效[2],叶天士《临证指 南医案》将此方用于治疗温病后期、余热未清阶段,后世 将其广泛用于治疗热郁上焦、热扰胸膈所致身热、失眠、 恶心呕吐、便秘等,为“火郁发之”常用方 。
金元时期,“火郁发之”理论空前发展,各大医家对 《内经》继承发展,各抒己见、百家争鸣,其中以金元四大 家为首,对郁火理论进行了详细阐述[3]。刘完素认为玄 府闭塞不通导致气机不畅、阳热郁结,主张辛凉通玄、开 通郁结,故其治热证非用寒凉药,而重辛温宣郁,即“火 郁发之”,其用药组方特色对后三位医家的学术理论产 生了深刻影响[4]。张从正为攻下派代表人物,认为人体 健康时应“气血正平”[5],主张“血气贵流不贵滞”[6],故气 血运行失平,则壅塞不通成痰、瘀、湿等病理产物,痰、 瘀、湿等长期阻滞体内郁而成火,故其主张用汗、吐、下 等攻邪法将淤积之邪排出体外,则郁火得解 。关于“郁 火 ”李东垣主张“补土伏火”之法[7],仝小林承李东垣理 论,认为脾胃运化失常导致气机布散失常,阳气郁滞生 热,此时的“郁火”当“发之”。朱丹溪提出“相火论”[8], 认为下焦湿热或郁热导致相火妄动,相火僭越而上波及 中上焦,破坏了君相火的动态平衡,此时应用滋阴降火、 引火归元等法使心肾相交,则君相皆安 。
清代杨栗山将《万病回春》中方剂“内府仙方”化裁 并更名为“升降散”,后被广泛流传,成为“火郁发之”代 表方 。杨栗山《伤寒瘟疫条辨》说到“升降亦双解之别 名”,此方用药仅僵蚕、蝉蜕、大黄、姜黄4味,却达到有升 有降、表里双解似气机运行枢纽的神奇效果。当代医家 广泛将此方应用于发热[9-10]、肿瘤[11-12]、痤疮[13-15]、肺炎[16-18] 等疾病,临床均取得神奇效果 。
自古多有医家认为“火郁发之”中的“火郁”特指“心 郁 ”[19],但于师认为“火郁发之”的治则不单是为治疗心 郁而设,而可以指导临床诸多火郁证的治疗。由于火郁 证的病因不同,病变部位有异,从而在遣方用药上也不 尽相同。究其火郁的病因病机,于师认为,或因外感,或 因七情内伤,或因宿食积滞内停,或因痰饮、瘀血,均可造成气机运行不畅,郁久化火,形成火郁 。正如《赤水玄 珠 · 郁证门》所云“夫郁者结滞而不道畅之谓,当升而不 得升,当降而不得降,当变化而不得变化,所以为郁 。”治 疗均当以发散透达,开郁宣通为治疗大法 。
4 医案举隅
4. 1 带状疱疹
沈某,女,43岁,主诉:下嘴唇内侧烧灼样疼痛2d。证 见: 口唇 上 可 见透 明 串联 样 小水 泡4枚 , 伴 身 热( T: 37.3 ℃), 头痛,口苦咽干,小便黄赤,大便干,2d未行,舌 红苔黄腻,脉象滑 。中医脉证合参,证属风热袭表,脾经 湿热内蕴而致的蛇串疮(带状疱疹)。治以疏风透邪,清 泻脾经湿热之法,方宗升降散合泻黄散加减 。处方:僵 蚕10g,蝉衣10g,姜黄9g,酒大黄6g,生石膏15g,大青叶 15g,藿香10g,防风10g,栀子6g,炙甘草10g 。4剂,水煎 服,每日1剂 。
二诊,药后口唇灼痛明显好转,并身热己退,大便己 行,故前方去生石膏,继服7剂而愈。
按:带状疱疹中医称蛇串疮,又称“火带疮”、“腰缠 火丹”等,认为本病由情志不舒、郁久化热,热毒循经发 散,或外感风热邪毒,壅滞气血,烧灼皮肤而成,以皮肤 灼热疼痛、水泡聚集为主要临床表现。中 医治疗本病一 般采取清热泻火、健脾利湿、理气活血等治法,但于师总 结发现本病好发于胸胁、颞颊、下肢等肝、胆经循行路 线,故于师认为本病主要责之于肝胆,治疗应“以经络辨 证为纲,发病部位辨证为 目”[20],以活血利湿止痛、清肝 泻火解毒为其治疗大法。于师主张 “ 内伤杂病从肝论 治”[21],并将自己多年临床经验及学术思想总结为“郁滞 论”[22],同时提出“内伤杂病以开郁为先”,强调“宣通郁 滞,调气为先”。然本案患者带状疱疹好发部位在 口唇, 与脾经湿热密切相关,故在治疗上选用升降散合泻黄散 加减治之,全方以“火郁发之”为立方基础。其中升降散 调节气机升降,宣畅郁热;僵蚕“辟一切拂郁之邪气”“得 天地清化之气,轻浮而升阳中之阴”;蝉蜕辟秽化浊,疏 散风热;姜黄破血行气,通经止痛;酒大黄上行头面,下 降浊阴,通达上下;此方被誉为治温十五方之总方,为 “火郁发之”代表方。患者平素喜食肥甘致脾胃失司,湿 邪内阻,加之风热侵袭,内外合邪,郁而化热,湿热内蕴 而致蛇串疮。故方用泻黄散以清热利湿除其本,防风疏 散脾热,石膏、大青叶清热泻火,藿香化湿辟秽,栀子宣发郁热,甘草泻火和中,全方宣散并用,为治疗脾胃伏火 首选方剂。两方合用,标本同治,诸证悉除。
4.2 冠心病
储某,男,52岁。患者平素情志抑都,每因生气恼怒 后诱发心绞痛 。2d前,因与其爱人吵架,心绞痛又作,遂 赴当地某医院急症治疗,病情后解。现证:面色晦暗,心 胸闷痛,昼轻夜重,心中懊恼,纳呆呕恶,口臭便干,舌紫 暗,边有瘀斑,苔黄腻,脉弦滑 。脉证合参,证属肝郁化 火,夹痰、夹瘀,痹阻心脉而致的胸痹心痛 。治以清肝泻 火,涤痰化瘀开结之法,予冠心煎2号方加减 。处方:半 夏10g,瓜萎皮15g,黄连10g,丹参30g,檀香6g,砂仁(后 下)6g,栀子10g,淡豆豉10g,竹茹10g,川楝子10g,元胡 10g,水蛭10g,土元10g,石菖蒲10g 。7剂,水煎服,每日1 剂 。
二诊,药后诸症较前明显好转,心绞痛未作,舌苔渐 退,纳食增加,故守前方再投7剂。
三诊,患者心情较前愉悦,自述大便日行2次,不成 形 。故将原方栀子,淡豆豉减掉,加白扁豆15g 。连服2 周,诸症悉除 。后配蜜丸,巩固疗效 。
随访3个月,未复发 。
按:冠心病隶属中医胸痹心痛范畴,历代医家认为, 本病属本虚标实之证,本虚为气、血、阴、阳不足,标实多 为气滞、寒凝、痰浊、瘀血等痹阻心脉而发,症见胸闷、胸 痛、喘息不得卧等。于师认为“气郁为诸郁之先”、“无形 而生有形”[23],本患者因平素情志不舒,心中懊恼,致气 机升降失调、肝气郁滞形成火郁,继而引起痰饮、瘀血等 有形实邪痹阻心脉,引发胸闷心痛等症状。冠心煎2号 方为于师自拟经验方,由小陷胸汤与丹参饮加减变化而 成,小陷胸汤宽胸涤痰、清热散结,丹参饮活血祛瘀止 痛,两方共用治以清热涤痰,活血行痹。主要针对痰热 瘀血互结、痹阻心脉所致之胸痹心痛。临床以心胸闷痛 或灼痛、口粘 口臭,呕恶纳呆,或形体肥胖,舌质紫暗或 瘀斑,脉象弦滑为辩证要点。本案患者心胸疼痛剧烈, 故原方中加入川楝子、元胡,宗金铃子散以疏肝泻热、行 气止痛。患者平素抑郁状态为本病之源,临证又见心 中 懊恼,火郁之象,故方中加入栀子、淡豆豉,两药一宣一 降,取栀子豉汤泻火除烦,宣发郁热之效,用“火郁发之” 之法宣发久积于胸 中郁热,同时缓解患者平素抑郁状 态[24],标本兼治,立竿见影。因栀子苦寒败胃,且三诊时患者情绪好转,大便不成形,故去栀子、淡豆豉,加白扁 豆以健脾和中,即于师时常告诫我们的临床临证要“以 保护胃气为本,切不可治一经损一经”。
5 小结
从上述医案及探析,可看出于师深谙“火郁发之”之 理,在继承历代医家经验基础之上,结合自己多年临床 实践经验,扩大了“火郁发之”的适用范围,对指导临床 诊疗实践具有重要意义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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